这是陈丹青十年前回忆木心先生最后日子时写下的一段话。 这一幕发生在木心的追悼会上。 木心去世十周年后,他在这段话中描述的人坐在我对面:在一个下雨的冬日午后,他宁愿皮大衣被雨淋湿,也不愿打伞。 这让我想起木心曾经写过的一些人“在雨中行走,耸肩缩颈,只希望雨少点”; 还有人“走在雨中,镇定自若,好像没下雨”。 他应该属于后者。
在过去的一年里,大约有三位互不相识的受访者在我们的谈话中提到了这位摄影师。 他们的介绍都集中在同一点:他拍的照片很特别,而且他是一位佩戴人工耳蜗的听障人士。 但没必要把郑阳的故事当作一个普通的“残疾但意志坚强”的励志故事。 他说,“听力丧失是一个机会,虽然让与外界沟通变得困难,但也开启了新的人生旅程,就像重生一样。”
在今年1月举行的2022年上海两会上,无障碍环境设施建设话题成为与会代表和委员讨论的热点话题之一。 在社会帮助更多残疾人离开家园的同时,郑阳说,“不仅仅是离开家,更重要的是离开自己的心。”
01
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手和木心的手
8岁时突然聋了,他说自己的听力被外星人夺走了。 直到18岁,他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
他并不是唯一思考这个问题的人。 “如果我听不见怎么办?有一天,我母亲的一位朋友说,‘你为什么不为他开一家小商店呢?’ 如果我妈妈听了那个人的话,我现在就会成为一家小商店的老板了。”
长大后如何能像别人一样养活自己呢? 他该如何在这个社会生存? 现实变得越来越紧迫。 直到有一天,他接触了摄影,他欣喜若狂,因为世界上终于有了适合他做的事情——相比用耳朵去听,摄影更需要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
他去一家照相馆当摄影助理,希望能学到一些东西。 “两个月后我就退出了,因为我拍的照片都一模一样,就像是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我根本没有学到任何东西。”
那年他21岁,整天在安徽蚌埠街头闲逛。 他听不到身后世界前进的声音,世界也听不到他内心压抑的呐喊。 后来,他在一家儿童照相馆当摄影师,但只工作了四个月。 不久之后,他在家乡蚌埠租了一块地方开了一间工作室,买了一些摄影器材,决定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
郑阳在工作中
2008年,他启动了“名人肖像”(以下简称“名人”)的拍摄项目,该项目的灵感来自20世纪初期出生的著名黑白摄影师优素福·卡什(Youssef Karsh),他拍摄过许多杰出的人物肖像。上世纪的历史人物,留下了标志性的形象。
在摄影的黄金时代,《生活》等杂志的摄影记者在拍摄之前常常有几天的时间来了解他们的拍摄对象,这在如今是一种奢侈。 一般的当代摄影师在到达他或她的拍摄对象之前通常必须在各种关系丛林中穿行,而他或她的拍摄时间可能不到一个小时。
这样的环境要求摄影师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捕捉到拍摄对象的特征。 以“名人”系列的第一个主题理查德·克莱德曼为例,郑阳在演出前的排练中被允许与钢琴家进行短暂的近距离接触。 就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构图的中心定在了对方的手上。
木心的手/郑阳 摄
他的作品中还有一双著名的手,木心的手。 这张黑白照片被放大到4米长,悬挂在乌镇西栅木心美术馆。 “当我看到照片被放大这么多时,我意识到手的象征意义非常重要。站在它面前,我什至忘记了这是我的作品。照片是谁拍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双诗人的手。”
这让他想起了他所见过的古希腊雕塑。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雕塑都被毁掉了,只留下了一部分。但那些部分非常漂亮。你可以想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样的故事。手也是如此,我希望捕捉到这一点。”一种静态的、雕塑般的美,同时,用双手的美,让人产生更多的想象。”
02
什么是悲伤? 如果你知道了,你就不会再悲伤了
那是在2009年,他第一次拍摄木心。
2008年夏天,郑阳在家附近的小书店闲逛时,看到了木心的书。 当年10月,他决定去乌镇寻找这位文学大师。 “我不知道他的具体地址,我只在书上看到,在东栅财神湾旁边。” 他绕了一圈,问了几个看上去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里的老人:“木心的家在哪里?” 众人木然摇头,“我想作者已经回来了,他的邻居们不知道。”
第二年,我提前联系了他,又去了。 从此以后,我每年都会去乌镇木心家,和他一起吃住两三天。 老人生前最后的照片几乎都是他拍的。
“他说,‘当你拍照时,它应该像诗但不是诗,像哲学但不是哲学。’ 他给我看了他以前在欧洲拍的照片,“最重要的是构图和光线。” 那时我戴的耳机还没有现在先进,所以沟通起来有点困难,但他和人说话的时候会很认真地看着他们的眼睛,这让我有一种被尊重的感觉。那时,没什么值得和他谈论的,所以我总是听他的。”
听说他有这样的经历,大家都会问他同样的问题:“你吃得好吗?吃了多少菜、多少汤?” 他惊讶道:“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你连听他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谁会关心吃什么……”
晚年的木心/郑阳 摄
同年,他又完成了另一件伟大的事情,跟随Miserable Worship乐队进行十周年巡演。 在著名歌曲《路歌》中,主唱高虎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同样的歌词:“向南行驶/向南行驶/向南行驶……”当他和乐队成员坐上七座金杯面包车时他想,歌词已经成为现实了。
“当时他们的巡演路线是从北京到云南,路上大家有时会弹琴、唱歌自娱自乐,有什么创意就写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到了高速休息区,就下车拍风景、吃东西了。” 就这样,他们在乐队里呆了将近一个月。 “途中有一次,车上的GPS突然失灵了,但大家都很平静。”
后来,当郑阳偶然回忆起这段经历时,他觉得这就是人生的某种写照。 知道自己走的路是对的,他不会因为一时的困难而惊慌,也不需要别人的肯定。
他的生活圈子被打开了,世界一下子变得更广阔了。 渐渐地,他开始考虑是否可以来上海发展自己的事业。 然后他来了。 他说:“我做事就是这样,先做,然后再说。”
2012年前后,他在思南路象山路开了一家小工作室,来上海的第一天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有开心的日子,也有不开心的日子,他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 摄影师的收入不稳定,一旦赚了一些钱,他就迫不及待地购买摄影器材,所以他的生活非常局促。 他还很年轻,26岁,从蚌埠来到上海。 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但社会很现实,不会因为他年轻就青睐他。 而他的听力缺陷也成为了对手攻击他的最大武器。 当我郁闷的时候,我默默地想起了木心的话:“什么是悲伤?如果你知道什么是悲伤,你就不会悲伤了。”
“木心是一个从不抱怨自己吃苦的人,这种精神力量对我刚出道的时候有很大的帮助,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就像有一个东西在支持你一样,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会想到这样的人,感觉自己能熬过去。”
03
在别人接受你之前先把自己推出去。
他在上海主要从事商业摄影,收入逐渐稳定。 于是,他搬到了龙吴路,租了一间工作室,走上了正轨。 他拍摄广告和肖像,也断断续续地继续“名人”系列。 现在他已经拍摄了100多人。 “总之,我用商业摄影来支撑我的艺术创作。”
大卫·贝克汉姆/郑阳摄
几年来,这个拍摄计划在经纪公司和业内人士的帮助下进展顺利。 例如,2013年,他两次向贝克汉姆开枪。 首先,记者带他来到中超联赛代言人的活动现场。 同年,明星再次来到上海,郑阳又前往下榻的瑞金酒店参加拍摄。 在拍摄尼古拉斯·凯奇时,一家杂志对郑阳进行了专访,邀请他担任摄影师。
他感叹自己遇到的大多数人都非常友好,愿意接受他。 但接受的前提是他主动把自己先拿出来,也就是他所说的:从心里走出来。 当面临潜在的工作或合作机会时,郑阳通常会先给对方看自己拍的照片。 他认为自己首先应该展现出自己的个人能力,让别人知道他能做什么。
但在他能够在这个圈子里建立自己的声誉之前,他必须习惯面对拒绝,而且有些拒绝并不友善。 “有一次,对方认为我不够资格,拒绝了我的拍摄。他们还认为我在模仿台湾口音,坦言他们见过很多像我这样故意模仿港台口音来提高自己的人。”地位。” 这是郑阳始料未及的。 虽然人工耳蜗帮助他听得、说话更顺畅,但他的发音却与常人不同,而这种差异却以如此奇怪的方式被误解。
“如果我被拒绝,那是因为我不够资格,不够强大。”他觉得,既然自己选择了离开家,进入这个社会,就必须做好和其他人一样遭受社会殴打的准备。
“这次经历也让我反思自己。我知道人必须先提升自己,才有机会与更多的人交流。不要太敏感,因为失败是正常的,成功是不正常的。人们感到失望是因为如果你的期望太高或者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如果你连明天股票会涨还是跌都不知道,你怎么能预测你的生活呢?”
04
游走在物质与精神之间的人
摄影师拍摄的题材多种多样,但无论是人物还是风景,都是物质的。 一个好的摄影师总是能让人通过这种客观现实感受到一些超越物质的灵性。
这可以用郑阳拍摄歌手潘越云时的经历来解释:
“她本人很平易近人,但在镜头前就变了一个人,像个吉普赛女孩。回来后,我反复听她的歌《野百合也有春天》,总是看到那个样子。”当她面对我的镜头时,她的眼神让我感觉特别美妙,这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美,这是摄影在我和我的拍摄对象之间产生的特殊化学反应。”
1880年左右生产的旧相机/郑阳摄
看着郑阳镜头捕捉到的男人和女人,我们发现摄影师始终是游走在物质与精神之间的人,而他们手中的相机则成为了实现这种游走的工具。 这可能部分解释了他对旧相机的热情。 他收藏的旧相机之一是 1880 年左右在巴黎生产的普朗克相机,胡桃木机身。 虽然型号尚未确认,但已知是一款 18x13 湿板相机。
此时,后来成为法国大人物的摄影师奥托·韦格纳(Otto Wegener)刚刚在马德莱娜广场开设了他的第一家摄影工作室。 谁知道呢,也许他就是用这款相机拍摄了年轻的马塞尔·普鲁斯特的那些传奇照片。
当郑阳看着这些老相机、老照片时,他很难不去思考传承的问题。 除了摄影工作之外,他每年都会举办创意展览和多次公开讲座,并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这些事情中。 他表示,自己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让图像文化更加深入人心、得以传承。
05
后记
最后分享一下郑阳最震撼的拍戏经历。
那是2014年,81岁的女神级影星夏梦在北京参加完电影节后回到家乡上海。 经文化圈朋友介绍,郑阳在下榻的酒店完成了此次写真拍摄。 她已经需要搀扶才能行走,但她仍然给人留下了高贵的印象。 晚年是人一生中最尴尬的时刻。 他很少见到年老后依然体面的人。
81岁的夏梦/郑阳 摄
然后,他通过镜头发现,夏梦已经看不到彩色镜片后面的东西了,但另一只眼睛却依然闪闪发亮。 “不是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光。” 他想,她一定过着很干净的生活,也有自己一直坚信的东西。
拍摄照片两年后,夏梦去世了。 郑阳至今回想起那段短暂的拍摄,觉得人的尊严完全来自于自尊和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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